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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客听着少女喊他阿叔,也不喜滋滋地应下来,只是翻了翻白眼,公事公办似的说道:
“嗯,回来了。
还有,说过多少遍了,外人面前,还是唤我先生。”
“先生?这是个微妙的称呼。”
少女搁下羽毛笔,笑嘻嘻地接口,“真要这么称呼阿叔,我还怕叔叔被那些讨不到姑娘喜欢的家伙绑起来烧了。”
说着老兵听不太懂的段子,少女一扭身,朝着老兵裣衽一礼:“小女子河内郡舞阳村人氏,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铃字,请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没名没姓,别人只唤我老兵。”
老兵就是老兵,吃了好些年兵粮,却并没有自己的名字,连宗族也不知在何地。
这种事,不能道,不必道,何足道也。
而且青衫客显然不打算在称呼这种小事上任由少女继续借题发挥。
打开了手中食盒的盖子,将盒中酒食一样样拣出,又将神龛前几个蒲团取过,青衫客道了声“请”
,就邀老兵入了座。
食盒中盛的是煨笋尖、烩萝卜丝、蜜饯蒸饭和一样金黄色味似山薯的调蜜汤菜,虽是素菜,味道却醇厚得毫不寡淡,制法尤为精致豪奢。
比如为笋尖提味的黄河鲤鱼唇边短须,又比如烩萝卜丝上那朵被厨子精心用金黄色的煎蛋皮排出的重瓣的牡丹。
这已不像是寻常豪强家的饮馔标准,倒像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黄门大貂珰们才勉强够得上的档次。
然而青衫客与少女只是敷衍着挑几箸菜,心思全在谈话上面:
“赵老大家的厨子越来越糊弄事了,牡丹燕菜全看吊高汤的功夫,该用活宰新杀的老母鸡配上上等的邙山鲜蕈来吊。
赵家厨下不但蕈子是隔年的干货,连鸡都是过了头七的阉公鸡!”
小姑娘愤怒地挥舞着手里的竹筷,高声针砭着赵府厨师的厨艺水平,显然对那盘汤鲜味美的烩萝卜丝挑剔得厉害。
青衫客一边给唯一的客人布着菜,一边淡定地回答道:“因为如今的行情是阉货最贵重,老赵肯定要拿阉鸡来炖汤的。
如果今年的年号不是大汉皇帝的光和五年,而是大周则天皇帝的天授五年,他肯定会把阉公鸡撤了,改用老母鸡炖汤。”
“阿叔,你的笑话真冷,老兵叔叔听不懂呢。”
虽然听不懂青衫客口中的大周则天皇帝是哪一国的天子,老兵却听得清楚,这青衫汉子和小姑娘却是明明白白地在拿都门中那群炙手可热的黄门阉宦逗闷子!
青衫客斜眼扫了扫坐在那里满身不自在的老兵,将双手一摊,极其无赖地答道:“我说的都是上古轶事,经史不载,他一个淳朴又善良的劳动人民,怎么听得懂这么冷僻的段子?”
老兵确实听不懂青衫客那酸透顶的笑话,但是却明白一个洛阳人都明白的道理。
敢在党锢之祸余威犹烈的此刻,依然不把阉宦们当回事的人,那肯定是很有势力很有背景的人。
青衫客气度俨然,小姑娘从容自若,这对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的叔侄女明明像跑江湖的一样住着久无人迹的荒废神祠,然而却丝毫不见江湖人的窘迫,反倒落落洒脱得很。
且不论其他,小姑娘那样刁钻挑剔的舌头,就不是平常小门小户能供养得起的,何况这对看上去只是平头百姓的叔侄女还有胆子拿京中的大阉宦来编排文绉绉的笑话。
这样的见识,这样的风采,莫不是祖上有德,让我遇到了白龙鱼服的贵人?
想到此处,老兵再也坐不住了,然而青衫客和小姑娘似乎全不提请他帮忙租用车马的事情,只是相谈些朝局情势,也不避讳边上就有他这么个大活人。
终于是老兵自己忍不住,跳起来朝着青衫客唱了个肥喏:“先生,小人知道先生欲雇一辆车出城,请先生与小姐稍待,我这就替先生寻一辆好的来。”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作揖的时候,青衫客和小姑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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