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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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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最后,因为有两三台氧气机的加持,自然个个盆满钵满,人人心满意足。结果到晚上吃饭,还是出了一件事。不知道谁闹着要吃全鱼宴,于是又一窝蜂地杀回城里的向阳渔港,其实也不是真稀罕全鱼宴,不过是因为是自己钓的鱼,吃个新鲜有趣。

    结果他们前脚刚到,后脚佟卿卿一行人也到了。他们一行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浩浩荡荡,蔚为壮观。经理为难地来跟他们商量,因为他们来得晚,又没有预约,包厢已全部订出,只剩一只中等包厢,看他们能不能合用一个。

    并不是什么大事,顾承光他们也就同意了。酒楼工作人员体贴地在两桌之间放了一架屏风,形成两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各吃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饭吃到半酣,包厢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张扬的声音,“听说顾少在这里吃饭,怎么也不派人来说一声,真是不懂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言语之间虽是在斥责工作人员,其实是明明白白说给屋里的人听的。

    随着出现的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很瘦,但是眉宇间掩不去骨子里的张狂和傲慢,矜持地垂着眼睛打量饭桌上的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酒楼经理。

    陈将附耳过来,小声提醒顾承光,“是程静,程家的幺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家酒楼就是他名下的产业。”说到这里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就换一家了。”

    顾承光离开多年,若不是陈将适时提醒,他还真不知道如今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这程静看着年纪不大,绝不会超过二十五,行事却嚣张张扬得很。在座四个人,他一眼就锁定了坐在陈将和李堏中间的顾承光——

    所有人都喝酒,独他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白色茶气袅袅上升,漫过他的眉眼,星目朗眉,挂着淡淡笑意,有种温和持重的味道,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有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经理并不认识什么顾少,却也只能不住地赔笑,“是我的疏忽。”

    程静一挥手,制止了经理的道歉,眉目流转,蓦地一笑,“倒也不能怪你,怪只怪顾少如今身份不同,久不在京里露面,难怪你不认得,就是我,不也是只闻其名了?”

    他话说得漂亮,可在座的人哪个听不出弦外之音。可不就身份不同了?从前的顾承光,那张脸就是通行证,有些人要巴结他,还要看他高不高兴,乐不乐意。这才几年,江山依旧,物是人非,顾家没了,又哪里还有什么顾少呢?

    这一声声的顾少,听着,倒像是讽刺。

    李堏脾气最暴躁,听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沉,若不是如今进了部队管制严,早就发火了。顾承光却像没事人似的,捧着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程静笑道:“顾少怎么喝茶呢,是我这里的酒不够好?”

    顾承光终于开口,“是我习惯了喝茶。”声音也是温润低沉,宠辱不惊的样子。

    程静充耳不闻,走近了,自顾自地拿过两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酒,放到顾承光面前,说:“难得顾少上我这里吃饭,这一杯,一定要赏脸。”他眼睛带笑,话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是毫不客气。

    在座的人的眉头都已经皱了起来,顾承光的目光落到了酒杯上,良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指尖还未触到酒杯,忽然听见尖锐刺耳的“啪”一声,屏风隔壁有人用力摔了酒杯,伴随着女子的惊呼,玻璃碎片迸溅开来,有些都溅到了顾承光他们这边。

    包厢内一时极静,两边都没有人说话,好一会儿,屏风那边才有人打圆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谁惹到你祖宗了?”

    然后佟卿卿的声音响起,“没事,手滑。”语气淡淡,一点不像刚刚发大火弄得人人噤若寒蝉的模样。

    程静的脸色一变,到底年少气盛,又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不快愤懑都还写在脸上。

    “行了行了,叫服务员进来打扫一下!”一开始说话的人咋咋呼呼地叫嚷开,冲淡了莫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少人跟着附和,女伴温声软语的娇嗔,男人甘之如饴的逗趣,于是渐渐又变得一团和气。

    程静满脸阴郁,盯了屏风一眼,无心再跟顾承光扯皮,勉强说了几句,转头就出了包厢。

    程静一行人一走,陈将的脸就迅速挂了下来,冷笑一声,“什么东西!”不晓得是在说谁,拿过顾承光面前的酒杯,哗啦一下就泼在墙上,红色的液体渗透了花鸟虫鱼的墙纸,沥沥地淋下来,墙纸不复光鲜。

    顾承光笑笑,他倒不如别人所想的那样觉得屈辱难堪,事实上,顾家刚败那会儿,比这更过分的奚落嘲讽他也遇到过不少。一个人高高在上久了,难免总是惹人嫉羡,一朝打落尘泥,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也愿意来踩一脚,世情如此,实在不必太耿耿于怀。

    不过一顿饭,到底还是吃得不大痛快。

    第二天顾承光陪他姥姥上军区医院看病,老太太进去做检查,他等在外面,没想到又碰上安澜,她裹了一件红色的大毛衣,倒显得人格外娇弱,脚上打了石膏,扶着走廊的扶手一点一点慢慢地挪着,长发荡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

    顾承光叫她,“安小姐?”

    她抬起头,是一张很干净的脸,倒不是说有多美丽,只是皮肤细白柔腻,五官秀气,令人觉得舒服,微微张着嘴有点吃惊,“顾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顾承光的目光落到他的脚上,“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她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耳边的发,“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寝室楼道的灯坏了,昨天晚上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一脚踩空了。”她颇有些懊恼,说起这件事情,眉头微蹙。

    顾承光问她:“就你一个人吗?”

    她还来不及回答,老太太已经做完检查出来了,看见他与一个女孩说话,不由地走过来问:“承光,是遇到朋友了?”

    安澜抬头,便看见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微笑地看着她,竟不由产生一点惴惴。她知道跟佟卿卿在一块儿的那些人,非富即贵,何况顾承光,即便独独站在那里,那种良好教养也自然而然地流露,他的长辈,自然也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即便她表现得极其和善慈蔼,她也不敢大意。

    顾承光知道他家老太太误会了,不由失笑,却见佟卿卿自走廊那头走来,看见他们微微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先是问候了老太太,又神情自然地转头对安澜说:“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我找你半天。”

    安澜微微窘迫,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老太太也是人精,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亲昵地拍拍佟卿卿的手臂,“卿卿好些时候没上家里吃饭了,你姥爷前儿还念叨了呢。”

    佟卿卿神色淡淡地撩了顾承光一眼,笑道,“这阵儿有点忙,等忙过了这阵,一定去看您跟姥爷。”

    老太太很受用,点点头,“那好,我等着。”

    又闲聊两句,各自分散,顾承光扶着他家老太太慢慢地走着,走得远了,老太太又说起来,“这个姑娘瞧着倒是挺不错的。”

    顾承光失笑,“您才见了这么一面,就知道人家好不好了?”

    老太太笑嗔他一眼,“你姥姥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看人还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她说着,又将矛头对准了顾承光,“卿卿我倒是不担心,他啊,招女孩子喜欢着呢,你呢,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领回来给姥姥瞧瞧?”

    顾承光忙不迭地投降,“姥姥您饶了我吧,我这刚回国呢,上哪儿给你逮外孙媳妇去?”

    老太太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最不孝顺的就是你,一去国外那么多年了,卿卿好歹还知道常来陪我跟你姥爷吃饭,你倒好,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好好地回家住,住在那么个空荡荡的破房子里……”她说到后来,有点说不下去了,神情惆怅。

    顾承光一愣,从前他跟佟卿卿没闹掰的时候,佟卿卿是经常上他姥姥家的,佟卿卿跟家里面的关系紧张,打小儿有一半的时间是扎根在他这儿的,没见他喊姥姥姥爷多自在么?姥姥姥爷也不拿他当外人,有顾承光的,也一定有佟卿卿的一份,后来,两人关系闹僵,他也就不过来了。顾承光没有想到他不在的这些年,佟卿卿居然常来看两个老人,心下既愧疚又有点不是滋味。

    拿了检查报告,又陪两个老人吃了午饭,顾承光告辞离开,坐在车上,想起佟卿卿,犹豫了再三,还是打了电话。他那端人声嘈杂,嬉笑声、洗牌声、吆喝声……一听就知道在打麻将,他还记得两人的恩怨,因此电话里的声音漫不经心,“你请我吃饭,为什么呀?”

    顾承光一下被问住,停了一会儿才说:“当我谢谢你去看我姥姥姥爷。”

    他顿了一下,电话里有人嚷,“卿卿,赶紧的,跟哪个小妹妹讲电话呢?”

    “六筒!”他甩出一张牌,继续对电话里的顾承光道,“我又不是去看你,饭就不必了,我忙得很——”话未说完,就吧嗒挂了电话,真是令人又好笑又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