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镯子是三个月的活当,到了期不去赎,就成了死当,就是再拿着银子去,也赎不出来了,当铺里的或卖了或打了,都同原主不相干。
石桂是预备着去赎出来的,三个月手上怎么也有钱了,可她不想让明月替她赎,明月已经补贴了许多银子,虽说是入伙,一时也没钱给他,更不能收让他去赎镯子了。
“作甚赎它,我又用不着。”石桂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手上连个银镯子都不戴,衣裳也还是哪几件,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手上挂这么沉的镯子,走在路上都慌得很,办起事来也不方便。
“姑娘家的东西,落进当铺里总不好。”明月原来不懂,金银之物又不会坏,拿出去周转了,再赎回来就是。
他没地儿落脚,休沐的时候就睡在吴千户家的客房里,下人多了口也杂,似他这样的也不是一个,只他呆在吴千户家总是拘束,也只晚上落个脚。
偶尔去厨房拿吃的,还得赔笑脸补银钱,吃面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说甚个姑娘家的东西怎么能说找不见就找不见了,且得好好收着,戴的玩的,都是经过手的,更不能让外头人碰了。
明月没心思去问宅里丢了什么,先想到石桂那只金镯子,扒拉了一回面,赶紧回了屋,他手上没数,可天天在军营里头操练,也确是没有花钱的地方,连酒铺肉铺都没有,到哪儿买着吃喝,发了钱就往荷包里塞,别个都笑话他,说他在攒老婆本。
上回全给了石桂,现下还真没钱,先把当票要来了,再想法子去赎,哪知道他说了这一句,石桂却笑了:“那是原来在宋家得的赏,老婆子手上撸下来的,我可没上过手。”
一听是老婆子用过的,石桂还没上过手,明月立时松一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影,把那镯子抛过脑后去了:“那成,你的东西可别当了。”
石桂笑起来:“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个教条。”
“可不是你说的,吴家姑娘的衣裳都不能当。”明月瞪了眼儿,他一个跑了江湖再当兵的,哪里知道这些,若不是听石桂说上一回,他也没摆上心里,再多听这么一耳朵,立时想起好石桂的金镯子来。
“我跟吴家姑娘怎么能一样,她是千户家里的千金,若是怠慢了别个容易挑你的错处,这些事我才不计较。”石桂也知道他暂时住在吴千户家里,明月虽不说,可她也能想着这有多不方便,宅门里头踩低拜高时时都有,何况明月还是个大头兵呢。
明月撑了手:“我又不往后头去,能有什么怠慢的,我也是回去落个脚。”在吴家总是浑身不自在,吴大人待他确是好的,可明月好动,走在哪儿都有人看,呆在屋里又呆不住,干脆就天天在街上转,如今石桂来了,他也有地方呆。
石桂听着果然他在吴家受拘束,想一回道:“才刚签了契买屋,一时拿不出钱来付你那二成,要么,拿房租抵了?”
明月一旬里就回来一日,院子里头有六间屋,一人一间屋也才四间,空出来的两间也没多少东西好堆,不如空一间给明月,让他有个能自在睡一夜的地方。
明月先是一怔,跟着又满面通红,搓了手不知往哪儿放,眼睛不住去瞥石桂的脸色,看着她说得寻常,当真是租房子的样儿,可到底是住一个院里,从睁开眼儿到闭上眼,都能看见她。
石桂半晌都等不到他回应,侧脸看他,见他咧着嘴笑,脑袋一晃一晃的,一付晕陶隐的模样,转回脸来,五月里拂面而过的风都是烫热的,热的她面上发烧,嘴角也勾了起来。
印版刻字看着一块不大,再加上木架子,长刷子,拎在手里沉得很,得亏有明月跟着,石桂一个是怎么也抱不动的。
付了印版余下的钱,石桂就真的没余钱了,还得买些纸印单子,只这会儿不急,端阳三天且有得赚,石桂看着不再烦恼,明月却还有些担心:“你爹真个找了来,你怎办?”
他想问的是真个带着俞婆子找了来要怎办,石桂笑一笑:“看我娘预备怎么办。”想了几天,还是决定让秋娘自己做决定,到底是烦心事,不愿意再多谈,眉间轻轻拧起来。
明月默不则声,两个在闹市里走了一条街,他这才开了口:“我从来没想要是我娘不改嫁会怎么着,反正她已经改嫁了。”
石桂想到生意脑子里头条条目目很是清爽,想到这些就缠成一团理不出头绪,她不愿意看着秋娘再伏低作小过小媳妇的日子,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让秋娘立起来,可要是经了她的手,两个合离了呢?
石桂为这个挂心了几天,眼前事儿这么多,再不能想这些没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叹出一口浊气,收拾过心绪,兴兴头头的问明月:“你那艘龙船大不大?明儿喜子学里也放假,我带他去看龙船。”
明月也高兴起来:“我那艘是领头,你在码头看见五色里头的朱色就是,挂黄旗画黑龙,明儿听我的鼓声,这回的鼓上都能站三四个人呢。”
“那要不要我给你留饭,你们出海去又要赛小艇,吃饭怎么办?”石桂怕他吃不饱,喜子的吃法石桂是见识过了,桌上有几个菜都能光盘,半年蹿了两蹿,秋娘给他做的裤子都放了两回了,打鼓是力气活,明月更得吃饱了,要不然怎么有力气。
“咱带干粮,轮换着吃。”要带汤带饭也不能够,石桂怕他光吃干粮不饱:“要么我给你带些肉饼肉包子,再带一竹筒的凉茶,明儿天必是热的。”
两个走过针线铺子,门前架起竹杆,一排排挂着彩缕丝绳豆娘,石桂看见这个,才哎哟一声,光想着忙生意,倒把这个给忘了,都要过节了,秋娘绿萼头上还没戴豆娘呢,赶紧挑上几个,又给喜子买了长命缕。
人人都有,自然落不下明月,明月伸了胳膊,让她给系在腕子上,石桂嗔他一眼,明月嚷起来:“我两只手腾不开。”
才还一只手拎着刻版呢,站在摊子前,就赶紧拿两只手给抱住了,理直气壮的伸着胳膊,让石桂给他系,他腕子粗,一根堪堪系得住,石桂低了头,两只手捻着细绳,指尖磨着他的腕子,半晌才打了两个结:“这个不牢,得再长些才成。”
明月眼睛都不敢看她,盯着那一排排红的绿的纱裹的八宝群花出神,随口接上一句:“牢,牢得很。”指点了摊主,反正不急着赎镯子了,买了一堆纱花,还是石桂急了:“明岁还有新的呢,买这许多做甚。”
挑了四五个,买回去当花戴,那摊主人笑呵呵的:“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看。”还送了一朵细绒花。
石桂头上一根细簪子,插上一朵八宝群花,看着倒跟街上走的姑娘没发别了,说定了明儿去码头看他赛艇,明月一时不想回去,想一回道:“这时候了,喜子还没下学?”
石桂不疑有它,算一算是该下学了,带着明月往私塾去,又怕他手上拎着太沉,明月轻松换了个手:“这有什么沉的。”
反正绳子已经系上了,也不能解开了,笑眯眯的跟在石桂身边,到了青书巷子,走到门前里头打了铜铃,喜子走在头一个,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他身后竟跟着一票小学童,喜子年纪大,学的却少,才刚进去的时候确是被人笑话过,可等他课间打过一套拳,就再没哪个敢笑他了,学堂里的还论排位,把他排在头一个。
石桂没成想喜子还成了小老大,她张口结舌,明月却在一边笑起来,他拿喜子当弟弟,教他打了拳又当他是小徒弟,小徒弟成了老大,心里怎么不高兴。
有人替他拿书袋,有人替他拿着竹筒杯,喜子揽了个个子最矮的,一众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石桂急急跟上前,明月一看这架势就是要打架了,怕她担心:“你在这儿等着,我看看这几个干什么去。”
石桂盯他一眼,他立时抬手:“我保证不出乱子,他都快半大了,你上去,可不丢脸。”这上头喜子跟明月像极了,都要脸面,她还真不能当着这些个小学生把他叫过来,明月是个大哥模样,又不同,催了他快去。
有明月在,起码不会吃亏,石桂在馄饨摊子上头坐着等他们,喝了一杯五花茶,还没等到,才要立起来去找,明月勾着喜子的肩回来了,喜子脸上得意洋洋,看见石桂还有些心虚,明月拍拍他的背:“你想吃甚?我全请了。”
这才告诉石桂,喜子的同坐是个整个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家里头贩生丝,略有些钱,回回过桥上学都被人截下来,也是一间书院的,看他早上吃糖藕炸鱼心里眼热不过,掏他的书袋抢零钱。
喜子是书院里的大哥,怎能坐视不理,知道这事儿领着一群人去,单挑那个个子最大的,两拳头把人家打趴下了,石桂一听倒抽一口冷气:“你真把人给打了?”
喜子兀自得意:“他看着壮,一拳头都受不住,看他往后还敢欺负人!”
石桂扫一眼明月,明月叫了许多吃食,全是给喜子的,拍拍他的脑袋:“小子成啊,他们叫你一声大哥,也不算白叫了了。”